匠门土师爷II:人有欲
判官眼探生死,定穴术寻古墓,神算子窥天机,捞尸人摸水棺,晏当家不死不灭。
坊间常言:“诡事难断问匠门,其间尽是能人异士,探得世间古往今来,无所不能,神鬼不欺。”
1
“原来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,是强者为尊!”
“善与弱,皆要任人欺凌,唯有权,能迫使人在你的面前收起野兽的嘴脸!”
“他们会因此将我视为活生生的人!不,我是神,我要他们在我面前卑躬屈膝,将我视为神!”
一声闪雷覆下,晏肆睁开了眼。
卧室里漆黑一片,没有开灯,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。
许久,晏肆终于缓缓起身,拉开了窗帘,外头的天阴沉沉一片,他的双手支撑着窗沿,额前的黑发垂落。他的眼底眸光复杂,胸口微微地起伏,气息这才渐渐地平缓了下来,从那梦魇中抽离。
他绝对不会再让那个人,卷土重来,她的时代,已经过去了。
晏肆闭上了眼睛,眉头紧拧,额间渐渐有细密的冷汗冒出。他撑在窗沿的双手紧握成了拳,沉沉落在那木质的窗柩上。
在哪,她在哪。她又凭什么断定,她一定能够回来?已死之人的复苏,皆是谎言,更何况她已经身首分离,是他亲手斩杀她的!
她的信徒,到底凭什么坚信,能够复苏她?代价,又是什么?!
“当家,出了什么事了吗?”
外头传来百里祭的声音,晏肆重新睁开了眼,面色平静了下来,开口,口吻淡淡地回应了一句:“没事。”
2
时近隆冬的冶城,下起了雨夹雪,匠门内的老银杏光秃秃的,看起来无精打采。
距离虎家村回来,大约已有半月,叶谭被老狗抓出的伤虽并不严重,只是当时为了防止尸毒入侵,晏肆不得不当机立断剐了她后颈一块肉。
“好在天冷,伤口不容易化脓。”百里祭给叶谭换好了药,又替她操心了一句,“小姑娘家,要当心点,还没大好,别碰了水,省得留疤。”
叶谭神色淡定地应了声,全程连眉头都没皱。
“小叶谭,你这样可不好,太强悍的女人,很难让男人怜香惜玉。”
方回好心建议了一句,便被百里祭当头砸了颗橘子,疼得方回夸张地“哎哟”了一声,比叶谭这个伤患叫得还惨。
“威威,你咋跟天塌了似的,一句话也不说。”方回顺手将砸在自己头上的那颗橘子,给郁郁寡欢的胖虎丢了过去。
橘子落在胖虎的肚子上,被弹了出来。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,眼圈一片乌青,没说话,又忧郁地低下了头。
“别逗他了,认贼作父这么多年,又挖了自己亲娘的坟,可不就是天塌了。”百里祭收拾了医药箱,起身问叶谭和方回,“今天中午你们想吃什么?火锅行吗?”
“我说百里……你们,你们也忒缺心眼了,没看我正需要安慰吗,就不能说两句人话?”胖虎一百八十斤的大块头,此刻委屈地扁起了嘴。
叶谭看着他们闹腾,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有了些弧度。
就在此时,外头的大门被人一敲,自行车打铃的声音自门口经过,那是邮差送信来的消息,跟着当天报纸一块儿捆成一捆丢进来。
百里祭见状,索性放下手中的药箱,出门捡了报纸和信件,一见竟然还有叶谭的信,神色也是稀奇,将信件递给了叶谭,“难不成又是哪家不要命的小伙子,给咱们小叶谭寄情书来了?”
“别胡说。”叶谭嘴里随口应着,心中也是纳闷。她并不擅与人打交道,外头的朋友不多,就算偶有认识的,也还没到会写信来的交情。
随手拆了信,叶谭的动作便忽然顿住了,面色沉了下来……
3
那是一个牛皮信封,寄件人位置是空的,里头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。
那照片有些年份了,少说也有一二十年,泥泞的土地上淌着一摊血。女人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在这摊血中,看不清模样,而她们面前,站着一个男人,叶谭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……
那背影清瘦,他微微侧过了头,虽因照片老化,未能看清他的模样,但隔着这样一张纸,叶谭尚能感受到男人的漠然和疏远……
叶谭的双手一颤,脸色发白,急匆匆地翻过照片背面,那背面被人用钢笔,写了这样一句话:“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吗?”
落款,赫然一个龙飞凤舞的“S”。
“小叶谭?叶谭?”
百里祭他们唤了叶谭许多声,她一句也没能听到,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。好半天,叶谭才抬起头来,嘴唇发颤。
百里祭见状,自叶谭手中抽出那张老照片,他的面色,也顿时发生了变化……
那照片中的男人,分明就是晏肆无疑。
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,身染鲜血,他面前的女人和孩子又是谁?那孩子的襁褓上挂着一块金牌,虽然看不清上头的字迹,但金牌的轮廓与当初挂在叶谭脖子上的那枚坠子一模一样。
“小叶谭……这是……”百里祭的视线定格在那“S”落款之上,很显然,寄件人与输氏有关。
“这不五年前小叶谭还是野孩子的时候,脖子上挂着的嘛……咦,咱们当家怎么会在这儿?”胖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,“小叶谭不是被山里头的狼叼走养大的吗?”
“威威!”方回把这没眼力的胖子给拽了回来,拼命使眼色眨眼睛,示意他眼下的气氛微妙,还是别添乱的好。
“方回,你老冲我眨眼睛做什么,我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。”胖虎挠了挠头,大家这是怎么了。
方回黑着脸扶额,用胖虎常说的口头禅数落了一句:“你他娘的怎么就生了个木鱼脑袋。”
百里祭本是担心叶谭看到这张照片后会有剧烈的反应,但出乎他意料的是,叶谭的情绪竟是十分冷静。只是倏然从沙发上起身,自百里祭手上取回了那张照片,一眼便看穿了输氏此举的用意。
“他想让我,和输氏合作。”顿了顿,叶谭又补充了一句,“但这张照片,也一定是真的。”
百里祭哑口无言,叶谭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,也不为难他,“百里,我来匠门少说也有五年了。这五年,你不该查不出我的来历,但你不告诉我,也必定有你的原因。”
眼见着叶谭要往二楼去,百里祭不敢拦她,只是忧心忡忡地问了句:“小叶谭,你要做什么?”
叶谭头也没回,“我去找晏肆,亲自问他。”
4
叶谭来找晏肆的时候,晏肆看上去神情有些疲惫,他抬头看向造访的叶谭,没等叶谭开口,便道破了她的来意,“你迟早要知道的。”
叶谭上前,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放在晏肆的案前,“是你吗?”
晏肆点头默认。
“在你面前的,是我和我的母亲吗?”叶谭的声线还算平静,但她略微急促的呼吸频率,已经出卖了此刻她不定的心绪。
“是。”
许久,叶谭都没有说话。终于,她的肩膀往下一松,预料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,叶谭反而平静了下来,“他们将它寄给我,无非是想让我认定,你早已知道,我是神女族的后裔,并对我们赶尽杀绝。”
神女族是女系氏族,始祖被人称为圣主,拥有凌驾于人之上的权力。晏肆就是再神通广大,也难保不会有后裔幸存至今。
她上前了一步,棕红色的瞳仁紧紧凝视着晏肆,不敢放过他面上丝毫的情绪变化,小心而又带着某种期待地问道:“早在二十年前,你便已找到了我和我母亲,对吗?是否是你,将她杀了的?”
可若晏肆当真对她们斩草除根,为什么,独独留下了她?
叶谭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晏肆,心中有一道声音,在告诉自己:晏肆,只要是你说的,我便愿意相信。
她的目光忐忑而又急切,晏肆起身,淡淡地垂下了眼帘,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”
当年他并非没有斩草除根之意,只是她的母亲,已先一步自绝了性命,唯独不忍对尚在襁褓中的无辜稚子下手。
叶谭怔神许久,终于收回了视线,低下了头来,“而我流落在外,是因为你到底生出了一念之仁,不忍杀我,任我自生自灭。”
“是。”
“神女一族究竟从何而来,我们到底是谁……”叶谭喃喃低语,此刻脑中乱得很,“所谓的始祖,到底想做什么,她会怎么想……”
至今,神女的信徒都像一群疯狂的赌徒,将那位始祖,奉为圣主。信奉着只要复苏了圣主,便可让当年圣主所拥有的凌驾于人之上的能力重现于世,无所不能。
要将这种疯狂的野心彻底埋葬,唯有从这一切的源头开始,寻找解决的办法。所谓的源头,便是那位始祖,神女一族的祖先。
叶谭的视线终于落在晏肆的桌案上,在她进来之前,晏肆提笔写下了四字:姒晏、天烬。
这两个词之间,有着什么关联?
“所有复制人都是当年圣主实现野心的棋子……”想到这儿,叶谭心中猛然一咯噔,抬起头来,看向晏肆,“唯有一人不是。”
晏肆的存在,出乎了她的意料。因为晏肆,便是这世上,第一个复制人,他不是由神女始祖复制出来的,是由蔡侯王姒晏意外复制出来的。
看来,她的思路,和晏肆是一致的。
“晏肆,那里便是所谓圣主的野心的发源地,只有了解她,才会知道她会怎么做。”叶谭的目光坚定起来,“姒晏为自己打造的王陵,我们曾经踏足。”
但谁也没有真正探索过那座王陵的秘密,当年……叶谭所有的心绪,都在晏肆身上。
“叶谭,这件事,我会处理。”
“不,我应该要知道,我是什么人……你知道的,谁都可以抽身,唯有我无法抽身。唯一的办法,便是化被动为主动。”
母亲当年的死,也正是因为,她不愿再成为神女族的棋子,那些信徒手中的棋子。否则何以,丢下如此年幼的她……
忽然,虚掩的大门被人扑开,百里祭、方回、胖虎叠罗汉一般挤在那不大不小的门口。晏肆和叶谭的交谈骤然一停,纷纷注目看向突兀的三人。
“当家,我觉得小叶谭说得对。”
“我也觉得小叶谭说得对。”
“哎哟,二位大爷,能从老子身上起来再聊不?老子快不行了……”胖虎被压在最下面,已经开始翻白眼。
5
四年前的411基地已经彻底荒废,这些年水土流失严重,环境越发恶劣。距离最近的坎田县也渐渐要被肆虐的风沙腐蚀,被茫茫的沙漠蚕食。
好在,那座位于411基地底下,废弃的防空洞还在。与地下水系相通,能够通往蔡侯王姒晏秘陵的暗河也还在。
也不知是不是天意,当年无意间发现那座地下王陵的411基地科研团队成员,早已相继离世。除了当年幸存的匠门成员,还未有第二批人找到这儿。
穿戴好了装备,胖虎率先下水探路。其余人也相继下来,摸索到当年守陵大蛇时常通行的那条水下暗道,他们顺利找到了王陵的入口。
“他奶奶的,吓老子一跳。”
胖虎出了暗河,险些一头扎进那封陵门前堆积的尸山中。这些都是当年姒晏制造出的军队,是行踪诡秘的沙民,一度被人称为幽冥的阴军。他们身披铠甲佩挂刀剑,未完全腐烂,且还藏留着水分,堆积在一起,规模十分震撼。
“这便证明,当年的蔡侯王姒晏,是第一个试图使用双蛇玉的人,制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,但他显然还不擅长驾驭这样的异能量。”如今再看这堆积成山的失败品,叶谭的关注点和四年前显然不同。
再次来到那上百吨重的封陵门前,上头密密麻麻雕刻着的符文已然被灰土填满,暗淡无光。
叶谭回头看向晏肆,等待着晏肆将能够打开封陵门的双蛇玉,推入形态吻合的凹陷处。
巍峨的封陵门,再一次,被打开了。
第二次来这里,震撼的王陵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宝藏不再让胖虎等人乱了方寸。用胖虎的话说,“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。”
“往事不堪回首啊。”百里祭想起当年的那场恶战,他们留下的痕迹尚且还在,回想起来便觉得一阵恶寒。
“找一找暗道或暗陵,一定有我们还没发现的东西。”叶谭神情严肃,没工夫忆往昔峥嵘岁月。她犀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机关,众人顿时也跟着机警严肃起来,不再说笑。
“跟我来。”话落,晏肆径直走向地宫大殿中央的尸雕王座,试图将那与地砖相连的王座推开。
当年姒晏修建这座地宫进行双蛇玉的实验,制造军队,酝酿野心。晏肆,便是在这里,诞生的……因而没人比晏肆更清楚此陵的构造。
众人见状,当即放弃寻找机关,赶上前同晏肆一道用力,推那王座。
轰,轰,地表微震,那王座底下,赫然出现一条新的暗道来。当年叶谭他们止步于此殿,而那暗道通往何处,谁也不知道。
“当家。”
晏肆接过胖虎递过来的火把,率先下了暗道。叶谭紧随其后,然后是胖虎他们。
火把不灭,则还可前进,这暗道不知走了多久,久得让人的心中打鼓,进退不得,火把也忽明忽暗,像在考验人的耐心。
终于,他们出来了。
晏肆出了暗道,回身拉了叶谭一把,随即用手中的火把引燃壁上的火把坑,之后便将剩余的那根插进坑销中,眼前当即亮堂起来。
胖虎随着叶谭爬了出来,回头准备接应后头的百里祭和方回,等了好半天,却没见到他二人出来。
“百里?方回?”胖虎又朝着洞口吼了两声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叶谭当即皱起了眉,“人呢?”
胖虎也是一脸纳闷,“刚刚明明在我后面啊,我还听到他俩说话来着……”
“晏肆……”叶谭回过头来,刚想和晏肆禀报自己打算回过头找他们二人的决定,却见此刻晏肆正背对着他们站着,仰头注视着上方,久久未曾再有动作。
叶谭下意识地顺着晏肆所望的方向看去,整个人,顿时愣在了原地……
6
那是……悬棺!
悬棺挂顶,还是斜挂的,即首尾各有悬链,但棺身是歪斜的,不在一个水平线上,就像是一把利箭般的形态,是凶态。
下列赤硝阵,赤硝是一种粉末,风水学中属阳物,术师常用它画阵,一点就烈火熊熊,很是唬人。
用赤硝画的阵法就叫赤硝阵,一般是用来驱鬼避邪的。但这个赤硝阵不一般,里外一共八层,按天干十二地支不同方位布阵,象征着八大火狱。
此阵极毒,人死为阴,将人悬于火上烤,便是要其永堕火狱,不得超生。
这种东西管不管用不知道,但有人恨毒了棺中人,便是不争的事实。
“那棺里是谁?”叶谭心中隐隐有了答案。
“大约是姒晏。”晏肆的眼底倒映着那火光,忽明忽暗。从他的言辞间可以听出,他和叶谭一样,是第一次在此王陵中,看到这阵法。
“是她做的。”
棺中人的身份并不难确定,如此大阵仗,自然不会是寻常人。当年姒晏是他杀的,但恨毒了姒晏的,另有其人。
“不好,灭火把。”
晏肆话音未落,就在此时,突然响起几声噼啪爆破音,是壁上火坑中有火星子崩了出来,落在那赤硝上,顿时在上头蔓延开来。阵法开始燃烧,冒出了黑烟。
“走。”晏肆皱起了眉,当机立断,便要吩咐大家退出去。
赤硝阵并没有引起很大的火,只在地面燃出了极矮的火光阵来,只是那冒出的黑烟十分呛人。叶谭被呛出了眼泪,捂着口鼻,不断地咳嗽。
诡异的是,透过指缝间,这浓烈的黑烟中,竟隐隐约约飘来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……
叶谭一愣,僵住了,顿时只觉得自己身处在另外一个空间,周遭来来往往,是古时的街巷,入耳的是奇异的腔调,但她似乎能听懂。
叶谭的神情,恍惚起来……
“那是双蛇玉……”
叶谭看到此时双蛇玉正出现在一个女子手中,那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,一身古装,并未系发,此刻正蹲在角落轻轻抽泣着。泥土中半掩着已经死去的兔子,女子手中的玉发了光,土坑旁,忽然出现了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兔子,女子终于破涕为笑,满面稚气。
那是神女族始祖……叶谭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。
“妖怪,打死妖怪!”
周遭忽然喧嚣起来,人们手拿锄头、农具,围了上来。稚气的少女死死护着怀里的兔子,缩成了一团,一瞬间便被涌上的人淹没了。
直到人们全都散去,少女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,遍体鳞伤。怀中的兔子却毫发无伤地跳了出来,一蹦,跳得远了。
面前忽然覆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,那衣角是玄黑色的,靴子也是锦缎的。他将奄奄一息的少女抱了起来,少女的手臂滑落,腕间,赫然便是那青色的权杖图腾。
是谁将她带走了?叶谭急急想要追求真相。忽然,眼前的画面斗转星移,就连场景也变了。
少女被缚了手脚,固定在刑架上。她的黑发混合汗水黏糊糊地沾在身上,单薄的衣衫黏着血水,皮开肉绽,就连面貌也看不清楚了。
那玄黑长袍的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,一手执着双蛇玉,一手扣住了女子的脖颈,冷厉阴狠地逼问道:“说,如何使用它!”
是蔡侯王姒晏!
叶谭的心里,有一个声音,在告诉她。
蔡侯王姒晏试图从少女身上,得到驾驭这奇异宝物的使用方法,不惜虐待、折磨……同那些要将少女当作妖怪打死的无知村民,并无二般。
喉咙间一阵阵灼烧感袭来,叶谭只觉得自己与那任人鱼肉的少女感同身受。呼吸,几乎就扼在他人手中。
忽然,叶谭剧烈地咳了出来……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。叶谭猛然清醒,惊觉此刻自己正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,险些窒息……
“晏肆!”
叶谭急急去寻晏肆,却见此刻,晏肆正站在那儿,双手垂落在身侧,神态异样……
7
蔡侯王姒晏没有料到自己会复制出晏肆这样的怪物。他意图利用能够凭空造物的双蛇玉,复制所向披靡的军队,为他夺得天下,取代周天子,凌驾于诸侯之上。
“杀了他,杀了这个怪物!”姒晏步步后退,直到背后抵上那石雕的王座,退无可退。
姒晏眼中的怪物,生了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庞,但他的眼中并无丝毫权欲,与姒晏截然不是同一人。那眼神淡漠,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姒晏,慈悲面貌,透着一股冰凉,他闭上了眼睛,手中帝王剑挥斩而下,瞬间血溅满面。
晏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双手也果然沾满了鲜血,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。
“你要去哪?”遍体鳞伤的少女站了起来,看着晏肆,不知所措。
“你自由了。”而晏肆,还有更重要的事,要去做。
“我自由了?可我要去哪?继续到外面的世界,任人宰割,任人欺凌吗?!”
她眼中的恐惧与单纯,在这一瞬,顷刻间荡然无存,她对他说:“我从来不知道,我的能力,这样重要。你与姒晏生得一模一样,只要你愿意,你就能取代他,成为蔡国的王,我会助你,一步步,坐享天下!”
与其任人鱼肉……她要的,不仅仅是一个蔡国,而是要天下,以她为尊!
姒晏的目光太短浅了,他想着制造军队,去征服一个个诸侯国。而她想的,是让那些诸侯国,兵不血刃,到她的手中。
“天道,不容你插手。”晏肆不为动容,头也不回地,踏出了这座酝酿勃勃野心的地宫,“待我了解了蔡国之事,便会顺应天道,自世上消失。”
身后的女子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,她愤怒极了,她声嘶力竭地喊着,试图让对方认清这个世界的模样。
“原来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,是强者为尊!”
“善与弱,皆要任人欺凌。唯有权,能迫使人在你的面前收起野兽的嘴脸!”
“他们会因此将我视为活生生的人!不,我是神,我要他们在我面前卑躬屈膝,将我视为神!”
“你等着,你等着,我会做到,一定会做到……”
她做到了,天烬国一夜崛起,人们称她为神女,称她为圣主。
晏肆踏进天烬王都那一日,便是杀戮兴起的一日。他的眼底淡漠极了,毫无人情,剑入了神女的心脏。
那面貌已全无稚气,美艳而又充满野心的女人,浑身浸在血水中,问他:“你真残忍,心是冷的硬的,我愿与你共享天下,不好吗?”
晏肆没有回应她,她笑了,肆虐极了:“你杀得尽吗?我的门生遍布天下。他们在王座上,在朝堂上,一切,都在我手心中,为我所控,你杀得完吗!”
“我会杀了他们,以你今日之血,将他们一一,斩杀。”
“我会回来,你逃不掉,我的宠物,喜欢的,自然要占为己有。我的族人生生不息,我便终究会有回来的一天!”
“你不会,不会有这样的机会。”晏肆拔剑,挥落,血溅了他一脸,染红了他的眼。
地宫陵中,赤硝阵燃起的火焰,渐渐地暗淡,熄灭。晏肆站在那儿,眼底渐渐地恢复了焦距,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,双手干干净净,未染丝毫鲜血。他重新闭上了眼睛,再次睁开时,眼底,已恢复一片清明。
“晏肆?”
叶谭的声音入耳,晏肆低头看她,敛去面上的疲惫,当即开口吩咐道:“先出去。”
叶谭点头,转身要招呼胖虎一起退出去。但叶谭的面色却忽然一变,只见原先胖虎所在的位置,此刻空空如也。
胖虎不见了,和百里祭、方回一样,刚才还好好的,是已经先退到外面了吗?
8
不知是不是因为赤硝阵的启动,头顶的悬棺忽然坠落下来,下方地砖忽然向下凹了几块。紧接着,四周利箭齐发,外头传来了轰隆隆的动静。
“走!”
叶谭棕红色的瞳仁一敛,听从晏肆的吩咐,当即抽了根火把,钻进了暗道中。
等她和晏肆出来的时候,外头仍是没有看到胖虎他们的踪迹。唯独那地宫主殿之中,平白无故多出了一处升起的机关台,那台下,似乎暗藏着什么东西。
“看来我们刚才在另一边的动静,启动了外头的机关。”
叶谭当即探手,自那机关台下,摸出一盒密封的卷轴。卷轴摊开,赫然是一幅诡异的地形图,山川河脉标记得十分清楚。若是俯瞰整个地形,就像一个仰卧的人形,肩、臀、肘、膝、手、脚等皆有一座寺庙或山峰镇压。
“就是它,镇魔图!与我在神女眼中看到的一样!”叶谭整个人,都隐隐有些颤抖,和她想得一样,果然就像她所猜想的那样!
“姒晏相信,神女就来自那里,镇魔图下,隐藏着结界。里面的人,像神女一样,拥有着凌驾于周天子之上的能力,找到了它,便能统治这些能力。”晏肆口吻平静,三言两语,却道出了姒晏那般野心勃勃之人,日夜所渴求的是什么,恐惧的是什么。
像神女这样的存在,若不能被他统治,便会成为姒晏的心腹之患。
“我知道圣主在哪了。”叶谭看向晏肆,“你知道像己渊这样的信徒,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想做的事,为什么直到现在,才想要复苏圣主?因为,没有人能找到她,包括己渊……她不会在我们能轻易找到的地方。”
“叶谭。”晏肆看着叶谭,神色复杂。
叶谭知道,自己一定在其中某个环节起到重要的作用。当年母亲结束自己的性命,必然是像自己如今这般,经历了什么。她知道自己是神女族的后裔,不愿沦为他人的棋子——无论是谁手中的棋子。
“晏肆,你可会爱上一个人?”叶谭忽然不着边际地从刚才的话题中抽离,问了他这么一句。
晏肆一怔,许久,他才垂下了眼帘,声音低沉喑哑,“不会。”
过去未曾,未来,也许也不会。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,这样的能力。
“永远不会。”
这个答案,从未出乎叶谭的意料。毕竟,他已经不止一次,将她心上的团团烈火,浇得寂灭。
叶谭的面上出奇地没有出现任何失望的神色,她的眼神温柔了下来,面上挂着淡淡的笑,“对,这样的你就对了。”
不曾爱过任何人,也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。
叶谭这一笑,莫名地让晏肆的心猛然向下沉去。他看着叶谭含笑的面庞,身侧的手微微抬起,顿住,又莫名地沉沉垂了下去。
叶谭的眸光早已从那无数次的失望和执着中抽离出来。此时此刻,恬淡而又耀眼,这样分明相悖的词,却莫名地融合于她一身。
当年晏肆认为屠杀神女族,圣主就不会再有机会重现。
叶谭愿意像母亲那样,绝不让当年的事,卷土重来。亦绝不沦为,任何人的棋子!
9
一道破风的声音袭来,叶谭的神色一敛,侧过了身,那从面前穿梭而过的长箭,堪堪自她眼前擦过。下一秒,那长箭朝着机关台上的镇魔图而去,尾端弹出尖锐的齿状。
叶谭面色一变,眼疾手快,当即伸手紧紧拽住了镇魔图的一端。
撕裂的声音传来,那镇魔图当即被撕成了两半。被那齿状一抓,箭尾连着一根细线,瞬间便收了回去。
眼见着那半张镇魔图落入他人手中,叶谭的脸色沉了下来,“己渊!”
只见己渊此刻正站在陵殿入口,手持着那半张镇魔图。而他的身后,胖虎、方回、百里祭正被人捆得结结实实,被禁锢在手持枪械武器的人手中。那些都是输鹊惯用的下手,亦是输鹊手下信奉神女的信徒。
“啧啧。”己渊的断臂已新生,此刻正用它拿着那半张镇魔图,满脸的惋惜,“叶小姐的反应,当真是快。”
差一点,就都到手了。
“把我的人放了。”晏肆神色微冷,出言警告,“我可放你们安然归去。”
这话,自然是对着己渊身边的那些信徒说的。毕竟,他们都是血肉之躯,不似己渊这样不怕死。
己渊是知道自己不是晏肆的对手的,因而此刻手中拿捏着胖虎三人的性命。晏肆果然也无法贸然出手,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。
可晏肆不出手,不代表叶谭不出手。就在此时,叶谭忽然神色一敛,袖下有什么东西滑落,手中随即不由分说地掷出匕首。匕首破风,气势汹汹,正朝着站位最边上的一人面门而去。
那人果然面色慌乱起来,下意识地便抬枪冲着叶谭的方向,扣动扳机……
“住手!”己渊面色一变,见到叶谭非但不躲不闪,嘴角还向上一勾……
己渊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恼怒,心中暗骂:“女人一贯狡猾!”
谁都能死,唯独叶谭不能死,她还有作用!己渊拿那几个匠门门徒做人质,这姓叶的,竟然拿自己做人质!己渊若真拿胖虎他们如何,叶谭便会真敢死给他们看!
“叶谭!”
晏肆也是面色一变,但那变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,谁也来不及反应。
叶谭神色未变,嘴角的弧度尚未完全勾起,下一秒,子弹没入她的血肉。叶谭连疼痛都来不及感知到,便瞬间身子一轻,向后倒去……
己渊顿时气急败坏,但他来不及处置输鹊手下的那些废物,只能立即下令:“带着人,走!”
晏肆已然接住倒下的叶谭,此刻她的面色苍白极了,心口的衣衫瞬间被染红。
晏肆此时此刻,顿时明白,叶谭那一句“不愿沦为他人的棋子”是什么意思。只要她还活着,就会成为那些疯狂的信徒的棋子,至死方休。
晏肆听到了己渊要带人撤退的声音,他忽然眼锋一扫,只一个眼神,距离己渊最近的一颗碎石,当即腾空而起。
“留下你们的——命。”
他的眼中带着杀意,封陵门的缝隙不足以让那些仓皇欲逃的人通通逃出去。碎石顷刻间自那些人的额间穿透,比子弹还快……
晏肆变了,从前他从未要这些信徒的性命,哪怕他们再疯狂,再无恶不作。不,或许,这才是,原来的他……
己渊站在封陵门外,眼睁睁看着那里头血染大地,杀戮顿起。他带来的人,大半没能逃出来。
“蔡侯王,你心中已有软肋,令你乱了分寸,失了控。”己渊在那封陵门合上的瞬间,勾起了嘴角,“我会在神女墓等你,换你所关心的这些孩子。”
10
封陵门沉沉地闭合,而那些未来得及逃出去的信徒,无一幸免,皆在恐惧中,留下了命。
叶谭从未见过这样的晏肆,他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走下来了,不再云淡风轻,不再高远淡泊,不再慈悲疏远。这样的晏肆,叶谭第一次见到。
晏肆的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,他将叶谭抱起,一步一步朝封陵门的方向走去,跨过那一地的尸体,“我会很快结束这一切,不会让你出事,也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棋子。”
她的嘴角噙着笑意,耳畔听着晏肆强而有力的心跳。
叶谭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,只顾着安慰他:“晏肆,几千年来,你早已看淡生死,人生在世,不过蝼蚁,沧海一粟,何须介怀。”
“我介怀。”晏肆脚下一顿,抱着叶谭的双臂也随之一紧,“你若不死,我便伴你一生。”
“我不要你的同情。”
“叶谭,是人皆有欲。”只是,他不曾学会,如何去守护这份欲,得到的,往往都会失去,他情愿从不沾染。
“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
叶谭笑了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“那我睡一会儿,等我睡醒了,我们一道,把我们的家人,带回来!”
“好。”晏肆低头,在她的眼睫上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,声音喑哑,暗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,“我们回家,即刻回家。”
(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:临北)
叶谭的睫毛轻颤,温顺地点了点头。
怎么办,她本是无所畏惧,无所牵挂,想像母亲那般,结束这一切。只要没了她,神女的信徒,又能做些什么呢?可现在,她真的很想很想……让晏肆伴她一生。
叶谭在心中问自己——是否可以允许我,自私这一回?
编者注:本文为《匠门土师爷II》第十四篇,本系列每周日更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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